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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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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

林樂樂第二天早晨吃飯時再見到裴清玉,還未指責,他就若無其事,從袖子裏掏出布偶兔子,塞進她手裏。

“給。”

“算你識相,沒用我催。”

“白天你收著,晚上再給我。”

“憑什麽呢?我的東西,你是給我商量,還是給我下命令啊?切!”

林樂樂也把兔子塞進自己袖子裏,用另一只手護著,身子朝旁邊挪了兩下,與他劃清界限,涇渭分明。

裴清玉看著她無情無義,長臂一伸,按住她的臂膀,又把人給撈回來,緊緊擁在身側。銅墻鐵壁似得止住她的掙紮,低頭看著她發髻上搖晃的小珍珠。

林樂樂推著他的胸膛跟他角力,還以為會聽到慣性的威脅,誰知手下震動間,只聽到他無奈地說:

“樂樂,幫我一下。我孤寢難眠,夜裏拿著它才能睡個安穩覺。白天卻不好拿的。你把它借給我,回頭我定還你一個好的。”

“還我什麽?一塊冷冰冰的玉佩?”

“還你一只活兔子,好嗎?”

“……我要白的,小的。”林樂樂猶豫了一會兒,主要想起這家夥的確很難睡覺,並且自己睡眠比較好,布兔子對自己來說沒有那麽重要,倒是活兔子對她挺有吸引力的。於是抓住他的手,擡起來,拇指相對,按了一個章。

“好,一言為定。”他看著扣在一起的拇指,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,爽快答應。

中午,裴清玉趁隊伍休息的空擋,下了官道上野外溜一圈,就逮回來兩只兔子給她。

一只通體雪白,黑色的眼珠。一只黑白熊貓花色的兔子,眼睛是棕色的。都小小一團,楚楚可憐,尖長耳朵透著嫩粉色,微微顫抖著。

林樂樂愛不釋手。以她淺薄的知識,她還以為兔子眼睛都是紅色的呢,沒想到還有黑色,棕色,濕漉漉的大眼睛咕嚕嚕轉,特別純凈。

她輕輕順順兔子柔軟纖長的白毛,兔子一抖,她的手指也翹了起來。

裴清玉盯著翹如蘭花的手指,很想碰一碰。飛渡卻恰好提著個金絲大籠子過來了。

有人打擾,裴清玉按捺住沖動,接過籠子和鑰匙,垂眸打開籠門,裏面早就鋪好柔軟的茅草,還有青竹筒挖成的水槽。

林樂樂雙手捂著小兔子不肯撒手,阿紅好心勸她:

“小姐,兔子極能拉屎,拉的屎又特別臭,你別老抱著它,萬一臭著你或者弄臟衣裳就不好啦。”

林樂樂:……

“兔子原來會拉臭臭啊,果然還是我的布兔子好,不換了。”

裴清玉眉頭一挑,哢噠一聲,關門落鎖,昂著頭對她挑釁道:“買定離手,想反悔,晚了!”

林樂樂手指輕輕滑過他的下巴,很輕,像是羽毛搔了一下,“逗你玩的,我是那麽說話不算數的人嗎?”

——

京城的布置已經有了效果。

太子的人原本就愛彈劾孝王這派系的人,如今趁著正主不在,重燃戰火。裴清玉幹脆叫自己人也彈劾自己。這一推波助瀾,讓皇上突然發現,無論明折密折,全是攻訐孝王的,竟然滿朝文武都站在太子那邊。

太子暗中勢力竟然雄厚至此嗎?

皇上警惕起來。

而且恰逢著太後的死,皇上與其說傷心,不如說淒涼恐懼。前面已經沒有長輩擋著了,下一個老死的人就該輪著他了。自己逐漸日薄西山,陰雨天容易犯筋骨痛,頭痛,太子卻青春年少,正當壯年,他的母族又是如此勢力雄厚。

皇後太子聽聞他身體不舒服,前來表關切的時候,他審視地看著他們的眼睛,懷疑對方盼著自己死,太子就能名正言順的繼承大統了。

皇上壓下不發彈劾孝王的奏折,認為孝王是護著自己的一把尖刀。彈冠相慶的太子這方,卻忽然因小事受到嚴厲訓斥,而且莫名發現,自己這邊事事不順起來。

裴清玉看完京城傳來的密報,嘴角泛起冷笑,把密報放在燭火上點燃,唯留下地上起伏的灰燼。

皇上的寵愛,總是這樣漂移不定。

記得最小的時候,他說寵愛自己美麗的出身卑微的母親。小小的舞姬,對年輕英俊的皇上信以為真,死心塌地,到死都還念著“願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離。”

可是,皇上自己的生母也是位份不顯,為了權勢,他很快移情別戀世家大族中的翹首東方家,求娶嫡女做正妃。

正妃年輕吃醋,暗地裏怎麽折磨那些曾得他恩寵的妾婢,無論是凍壞了手,還是砸斷了腿,他都毫不動容,只微微笑著哄人:

“她們算什麽東西,玩意而已,別為這些東西倒氣壞了你。”

可笑的是,當他終於成為皇帝,曾經的最大助力又成了他掌控所有的阻礙。曾備受欺淩冷落的庶長子,表現出收失地,覆山河的才能,恰好又沒有世家背景,於是重獲榮寵,成了他開疆拓土,抗衡太子外戚最趁手好用的工具。

裴清玉的臉孔映在燭火中,十分陰翳。一雙眸子跳躍著火焰的光芒,仿佛欲噬人的野獸。

“誰?!”

“是我,我給你送東西來了。”

裴清玉聽到熟悉的聲音,怒火霎時在臉上消失。轉過身從裏屋走出來,看見林樂樂扒著門邊,笑盈盈的模樣。

“我叫他們不要通報,你不是說怕人看見,有損你的形象嗎?”

林樂樂鉆進屋子,關上門,背靠著墻,從袖子裏掏出粉白色的兔子,遞給他。

裴清玉接過的瞬間,還能聞到布偶殘留著她袖子裏的梔子香,甜甜的,沁人心脾的味道。

“瞧你的臉,還臭臭的。今天咱們不睡帳篷啦,睡房子裏,我就不打攪你啦,忙完了早點兒睡覺哦。”

林樂樂擡起雙手,托起花朵一樣,捂著他猶帶寒霜的臉頰一下。掌心熱熱的,指肚在他顴骨處按了按。

她總喜歡捂別人的臉。

再冰冷的臉,叫這雙幹燥溫暖的手捂一捂,也會融化堅冰,隨著變溫暖起來。就算鐵石做成的心,也會叫暖的顫一顫。

林樂樂松開手,就著他的手,親了兔子布偶一下,而後直起身子,與他揮揮手,輕巧轉身走了,幫他關上門。

裴清玉追逐的目光被關閉的門隔斷,他眷戀的視線轉移到手中的小兔子布偶上。

“你有什麽好看的?憑什麽親你不親我?”

手掌握住布偶的脖子,搖晃幾下,無辜的布偶憨笑不說話。

裴清玉不滿地瞪它,而後把唇小心落在上面,和看不見的那個吻痕重疊。

——

六月天,小孩臉,說變就變。

這日中午還是藍天白雲,清風徐徐,忽然間飄過來一片烏雲,風吹樹葉,嘩啦啦下起一場暴雨。

官道是黃土夯成的大路,雨太大了,泥濘不堪,暫時無法行走。

林樂樂困在馬車裏,聽著外面爆豆一樣雨水拍擊車壁的聲音。雖然馬車檐蓋很寬,仍有冷雨從緊閉的窗口捎進來幾絲。外頭烏雲密布,裏頭昏暗,潮乎乎的。小蘋花跪在褥子上,伸手想拿琉璃燈點上。

忽然,嘈雜的雨聲夾雜著高昂的馬嘶。

林樂樂感受到劇烈搖晃,仿佛地震一樣,她和蘋花都朝後面滑去,褥子堆疊靠在後壁,林樂樂一手抱著蘋花,一手抓緊窗沿。

馬車先朝上面掀起一下,而後在眾人驚叫中,忽然胡亂沖了出去!

“殿下,有蛇蠍出沒胡亂咬人,王妃的馬驚了!”

裴清玉看了驚懼的侍衛一眼,猛地回頭,白色大雨中已經有士兵被瘋馬踢倒,那熟悉的馬車搖搖晃晃,被瘋馬帶下官道,沖進田野之中。

侍衛只看見眼前黑光一閃,擡頭間殿下已經沖出擋雨篷布,翻身上馬。

褥子早從敞開的後門滑落不知在哪兒了。因兔子不安叫喚,又拉臭臭,阿紅嫌太味,早提著籠子去了別的車子,如今顛簸的馬車裏只剩下林樂樂和小蘋花兩人。

林樂樂死死攀著窗口,身子隨著劇烈的顛簸而搖晃,比坐大甩錘還難受,心胸翻湧,差點吐了。

“蘋花,這馬瘋了,咱們跳下去吧!”

“小姐,可外頭全是木刺荊棘啊!”

小蘋花嚇哭了,主要她們的衣衫都太薄了,猛然跳下去,不知渾身會被劃出多少傷痕,萬一不幸紮到要害,或者頭碰到石頭……

風卷起前簾子,夾雜著冰冷的雨絲甩進來!

林樂樂睜大眼睛,茫茫天色間,前面忽然白色粼光點點,湍流水急咆哮,糟了,是河!

寬闊的河水暴漲,像是白色巨龍在天地間翻騰擺尾。要是不幸被滾滾洪流卷走,更少有生還的機會啊!

林樂樂抓著小蘋花的胳膊,眼睛一閉。松開抓住窗口的手,大叫一聲:

“沒時間了,跳!”

往後滑落在雨幕中,雨水瞬間淋濕頭發上半身。伴隨著驚叫,忽然她落入一個同樣冰冷但堅實寬闊的懷抱。

裴清玉看見她要沖出馬車後門,即將落在尖銳的荊棘叢中,心差點跳到嗓子眼。

想都沒想,棄馬飛身撲出,電光火石間把人從雨幕中推了回去,順手關上後門上鎖,而後竄至前門,一把勒住失去理智的瘋馬。

那馬昂起首來,悲鳴一聲,動彈不得,筋疲力盡,委頓在地,口吐白沫。

裴清玉手臂肌肉繃得緊緊,見它不動彈了,立馬跳下馬車,在前面雙手撐住馬車,止住前沖之力。

林樂樂仿佛在鬼門關走了一圈。耳中嗡嗡的,仿佛什麽也聽不見。渾身冰涼,好似血液都不再流動。

好半天,她才掙紮著動起來,在黑暗潮濕中爬到前面,一手打開濕漉漉滴水的簾子,在雨幕河水前看到裴清玉推住馬車的樣子。

他整個人早就被雨水淋透了,雙手按住車架,被荊棘劃爛的袖子垂到手肘,露出繃出條條青筋的手臂。

一身濕漉漉的黑色,唯有滑落雨水的臉孔凍得發白。於雨幕中對上她關切的視線,立馬安撫地扯出一個笑容。

“外頭雨大,別淋濕你。叫你受驚嚇了,有沒有受傷?”

這人怎麽這麽好?林樂樂心裏湧起一股暖流,鼻子酸酸的。

瞧他自己淋透了,還擔心自己被淋濕。他自己身上還紮著黑色的荊棘枝子,混合著雨水流下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血水,卻問自己有沒有受傷。

“多虧你救我,我好的很,一點兒都沒有受傷。”

林樂樂忽視掉身上的撞疼,伸出手在雨中撫摸他冰涼的手臂,那肌肉如此硬實,觸碰到的時候,肌膚微微跳了一跳。

林樂樂冒雨探出身子,又去摸他冰涼蒼白的臉孔。

“上來躲躲雨吧,馬車已經定住了。你哪兒疼,哪兒受傷,進來叫我看看。”

裴清玉頭一低,輕輕觸碰她的手掌,而後擡眼,在雨中笑的純凈。

“我沒事兒,我也沒受傷。”

反正早已經濕透了,他不願意進去狹小的空間,把林樂樂也弄得更濕。

瘋馬已經死了。

裴清玉把林樂樂推進去,放下簾子,解開馬韁繩,拉離荊棘叢外,吹哨叫過來流火疾風,把韁繩暫且掛在它身上。流火疾風不滿的噴噴鼻子,而後在主人的捏耳揉下巴的哄騙中,不情不願暫且拉著馬車。

四野響起馬蹄聲,和各種呼喚聲,都是來找他們的。

裴清玉濕淋淋跳坐在車架前,背靠著簾子,暫且充當馬車夫的角色,趕著缺損的車子,朝官路上匯合。

簾子再次被掀開。

林樂樂不管他要她呆在裏面的命令,反正自己也淋濕一半,於是跪坐在他身後,攔腰抱著濕漉漉的他,把頭搭在他肩膀上,像小貓一樣。

裴清玉無法叫她聽令,體溫透過濕透的布料傳過來,脊背漸漸暖熱起來。他少了之前的擔憂害怕,竟有點兒舍不得這狼狽中的親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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